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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代诗坛点将录(完整版)

Asmrr Asmr资讯 2021-01-02 08:01:27 1221 0

当代诗坛点将录

  用点将录这种体裁来进行文学批评最早始于清朝中叶的舒位(此前尚有《东林点将录》,但似乎不应归在文学批评之内),此后,著名的点将录要数近现代的汪辟疆的《光宣诗坛点将录》与钱仲联的《近代诗坛点将录》、《近代词坛点将录》[1]。鄙人何德何能,敢比前辈、时贤,但是一时技痒,喉中之梗,不吐不快。于是东施效颦,做此《当代诗坛点将录》。所收之人,以一九四九年后仍然在世者为候选者(大致以钱钟书、钱仲联一辈人为主,稍前稍后的也一并列入)。当代人旧体诗集出版的较少,再加上本人学识浅薄,眼界狭窄,一定会有许多不当之处。望网上诸君批评指正。倘若哪位觉得在下所点诸人不愜合人意,从而重新做一点将录,后来居上。那更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。抛砖引玉。此文可以速朽了。

  此外,当代写旧体的人实在不多,有些所谓的旧体诗有实在污人双目,所以要凑够一百零八人不是件容易的事,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,只好有几个算几个了。好在范烟桥的点将录也没凑够一百零八人,这也算有例可循吧。

  [1]钱仲联的点将录还有《顺康诗坛点将录》、《道咸诗坛点将录》、《光宣词坛点将录》、《浣花诗坛点将录》等。

  托塔天王晁盖 陈衍

  石遗殁于上世纪三十年代,按体例不应入此录,但当代旧体诗人多与之相交颇深。如钱仲联、钱钟书、冯振、夏承焘等人之诗,皆为此老《石遗室诗话续编》所采入。钱仲联尝与石遗共事无锡国专,唱和之作颇多,后仲联作《梦苕庵诗话》及其他论文,论及石遗处俯首皆是。默存颇以早年与石遗唱和及为其采入诗话事为平生得意处,屡屡言及。石遗逝后,二钱均有挽诗。冒孝鲁为冒鹤亭之子,石遗后辈也,与之交游自不在少,然叔子于石遗所论甚苛,有论诗绝句论陈衍云“白发江湖兴不殊,阉肰媚世语宁诬,平生师友都轻负,不负萧家颖士奴”。石遗身后,毁之者颇多,钱钟书所谓“纷纷轻薄溺寒灰”,然二钱均有持平之论。

  要之,石遗于当代旧体诗人,或唱和,或提携,均有重要关系,仿佛晁天王之于梁山诸好汉也。晁盖殁而诸好汉受招安之萌芽发,梁山事业自此毁,亦如石遗殁于上世纪三十年代,不及见后来旧诗坛之式微也。旧头领一位,舍石遗而其谁?

  及时雨宋江 钱仲联

  钱仲联诗,冠绝侪辈,自九一八事变后所作感时伤世诸诗,均可抗手人境庐。仲联得名甚早,交游亦广,可谓“一生相识满天下”,老辈如陈石遗、金天羽、杨云史、张尔田等人,同辈如杨无恙、王蘧常、钱钟书、冒孝鲁、苏渊雷、冯振、饶宗颐、夏承焘等人,均为梦苕翁故交也。又,此翁早年执教无锡国专、大夏大学等校,建国后长期执教于苏州大学,门下桃李之盛,时人无出其右者。

  余常见梦苕翁照片,此老身材五短,置身梦苕庵著述中,使人于著述等身之虚说,顿生形象之实感。所作诸点将录及诗话、论文,包罗万象,古今诗人皆在品评之列。呼群保义,及时之雨,矮宋江非此莫属。

  玉麒麟卢俊义 钱锺书

  钱默存诗,誉之者颇多,毁之者亦不复少,正如世人对此老《围城》之态度。《槐聚诗存》一册,令人生厌处,在于无一字无来历,用僻典处亦触目皆是。大抵钱钟书,博学强志之聪明人也。典故摇笔即来,不自觉亦不自禁也。要之,掉书袋处是默存诗短处,然其短处,恐非有真才学者不能到也。又,槐聚诗多为五七言近体。陈衍于清末尝做《诗人榜》,无第一名,第二名为郑孝胥。石遗尝言“惜无长篇,否则可为第一”。默存诗长篇亦少见也。

  钱钟书少作论吴宓诗云“辛苦亭林作郑笺”(吴宓诗集自注甚多)。今《槐聚诗存》自注亦不为少,除本事外,注典故处亦甚多。或曰乃钱老自注,或曰乃编辑所注,亦小觑天下读书人也。

  苏渊雷论槐聚诗云“有句无韵,有意无情”,前者深得我心,后者不敢苟同。

  钱著《谈艺录》,迄今以来,诗话类之仅见也,曰里程碑亦可也,然无恐其已为珠峰,后人不能后来居上也。

  入云龙公孙胜 王蘧常

  王瑗仲《明两庐诗》,余未见刊本,只从前人、时贤诗话及报刊中获读其诗数十首。王瑗仲、钱仲联当年合刊《江南二仲诗》时,尚未及而立。然已教老宿缩手。江南二仲自此诗名满天下。后王瑗仲“去为古文辞”,于诗词一道,不甚措意。腾空之龙,一入云端,见首不见尾也。

  钱仲联作《梦苕庵诗话》,采录《明两庐诗》颇多,所评亦甚高。“七律自老杜以后,义山、东坡、山谷、遗山,变态已尽,时贤散原,从山谷入,而不为山谷门户所限,故是键者,然恨其音调多哑,时人大抵犯此病。瑗仲诗则不特造意炼句,别开天地,且其声调,高下疾徐,皆合律吕,吟而绎之,如闻箫韶,此虽学力,亦关天分”,仲联论散原、瑗仲处均甚当,然捉置一处,瑗仲自生色不少,散原不免“陪绑”之嫌,一笑。实则瑗仲诗所谓音调佳处,亦不过衍明前七子一派遗绪,仲联未免阿其所好也。试以《梦苕庵诗话》所采录者论之,好用“万”“千”等数字,不免算博士之讥。如“相看岁尽三千里,剩有肠回十二时”,“梦回万象立灯前”,“万里梦魂通一息,十半湖海照双清”,“万重夜色压纶巾”,“一夜乱云扶海立,万山痴雾挟天狂”,“望望夕阳三千里”,“一世万花应下拜,十年双眼只怜渠”,“一湖露结万花魂”,“傲骨三年成百折,狂奴双泪亦千秋”,又一首八句中,数字亦比比皆是,令人生厌。又,《明两庐诗》一首八句中,一字重出者,亦数见不一见,最可笑者,《扬州道中》中间二联“山过大江俱跋扈,春来北地亦苍凉。隐然敌国谁相济,偶尔逢场亦不详”,瑗仲诗律之粗,于此可见一斑。今不一一举例,读者读《梦苕庵诗话》,可知余言不妄也。

  小旋风柴进   溥心畲

   末代王孙,溥心畲儒,书画名家,为诗亦时有可观。于同行中,一枝独秀,黄宾虹、张大千、齐白石辈“汗走籍湜”,望尘莫及也。陈宝琛尝论溥心畲诗云“句句辋川”,瞎唐体。吾恐今人并瞎唐体亦不能到也。

  大刀关胜    冯振

   关胜亦一时俊杰也,乃沉沦下僚,不能展其志。张恨水作《水浒人物论赞》,颇为之抱不平。自然室主人,亦非寻常辈可比,作诗颇多,多为与陈柱尊唱和之作,冯、陈二人可称“二妙”(二人姓名亦相似,颇有趣。冯振字振心;陈柱字柱尊),二人诗均被陈石遗采入诗话,而陈柱尊大节有亏,远不及冯振心之风骨也。

  余尝闻人言,冯振精于诸子学与诗学,著书多种。建国后移席广西师范学院,自觉不合时宜,乃不复发表学术著述。时代误人,一至于此,惜哉!

  豹子头林冲   施蛰存

  施蛰存早年为新文学干将,运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创作心理小说《将军的头》、《石秀》等,于侪辈中独树一帜。后受排挤,乃专力从事金石、古籍之学,晚年主编《词学》,亦沾溉世人不少。正如林教头逼上梁山,始有后半生事业。程千帆、沈祖棻夫妇于之有佳评。

  《北山楼诗》,亦时人旧体诗之佳作也,庸手焉能办此,足可与《梦苕庵诗》、《明两庐诗》、《钵水斋诗》、《槐聚诗存》等并驾齐驱,余正不知鹿死谁手也。余旧有《漫成十绝句论当代诗坛》,摘记论施蛰存者于此:

  林郑诸陈论失偏,开编少作未曾删。他年沪上倘重至,要访诗人施北山。

  注:北山楼诗自序有云“独于当世名流,海藏散原石遗晚翠诸家,则往往不能逆其志”;施蛰存自云为诗初取径《海藏楼诗》、《散原精舍诗》。其少作一首“挥泪来凭曲曲栏,夕阳无语寺钟残。一江烟水茫茫去,两岸荻花瑟瑟寒。浩荡秋情几回澓,苍皇人事有微澜。迩来无奈尘劳感,九月衣裳欲办难”。第二句、第七句“无” 字重出,且位置相同,前人深以为病。今集仍载此诗。钱默存少作在伦敦作者亦有此病“与子他乡说故乡,炎官火伞正高张。身存为累真思舍,衣蜕难逃欲发狂。渴苟如焚甘汗饮,瘦任到骨足蚊粮。清凉烟雨非我土,敢乐他乡思故乡”。今《槐聚诗存》不载此诗。余南归,与姨丈论及北山、槐聚书法,丈颇多赞词。

  霹雳火秦明   苏渊雷

  钵水翁才力颇富,游历亦广,所到之处,几无处无诗。所作可与前所论“二仲”合称“三仲”。中岁后流放辽东乃至哈尔滨,而诗兴不减,惜不能如老杜夔门后更上一层楼也。又,苏仲翔交游颇广,集中所及近现代诗人几不可胜数,兹聊举一二,以见此翁始末,老辈如冒鹤亭、张宗祥、章士钊等,稍晚则有钱仲联、钱钟书、王蘧常、冒孝鲁、吴忠匡等。仲翔好与人唱和,好叠韵,一韵每叠至五、六,此亦彼先人东坡之旧习也。故《钵水斋诗》失之多,倘痛加删削,只存二三百首,亦近人旧诗之巨著也。

  《钵水斋诗》中,尊朱颂圣之作亦复时有。当代人作诗,多不免此病,贤者如江南二仲、冒孝鲁、冯振心等亦未免俗。其唯槐聚、寒柳例外耶?

  扑天雕李应 潘伯鹰

  潘伯鹰一代书法名家,早年曾以小说《人海微澜》扬名文坛,所作旧诗,为章士钊所称赏,进而乃有师弟关系,此间详情,陈声聪《兼与阁诗话》记载颇为详备,此亦一段文坛佳事也。玄隐庐主人生平事迹,除《兼与阁诗话》外,其友好曹聚仁亦尝为文记之,余所记有《翩翩书记潘伯鹰》(解放战争时期,章士钊任国共和谈代表,潘伯鹰担任其秘书,曹聚仁用曹丕“书记翩翩”之成语)等篇。

  余少年读书,曾见潘伯鹰之《黄庭坚诗选》,乃五十年代版本(钱钟书《谈艺录》尝云,潘伯鹰欲精选山谷诗为一集,并详加注解,此即其书也),心甚爱之。颇觉后来所出黄诗选本,无出其右者。

  潘伯鹰诗,今不多见,余稍后将摘录数首,以飨网上诸君。

  双鞭呼延灼   夏承焘

  夏瞿禅一代词宗,他年若作《当代词坛点将录》,必点为呼保义宋江。所作《天风阁诗》佳者亦夥,非常人可及。左手词,右手诗,亦能笑傲一时。自言少喜黄仲则诗,尝于其殁处吊之。时贤少年学诗,多从仲则入手,若钱钟书、苏渊雷等,皆曾自言得力于《两当轩诗》。仲则诗缠绵绚丽者甚多,宜其为少年所喜也。然《两当轩诗》风格多变,学诗自兹入,转益多师,不为一家所限,方能自立门户。瞿禅言其学诗时,多大言,所作不能称是。

  瞿禅集中宗朱颂圣、粉饰太平之作,亦时时有之,惜哉!呼延灼当年或以连环马为其得意事,然其失意、失势,亦在连环马也。

  又,今人书斋名,天风阁、钵水斋,天然一对。一笑。

  双枪将董平   冒孝鲁

  倘言近代诗坛可称“翩翩浊世佳公子”者,非冒孝鲁莫属。叔子与钱钟书相交最深,二人集中唱和之作颇多。叔子善俄语,钱钟书通晓欧罗巴各国语言,而俄语是其短处,乃戏言:“唯此一事,甘拜下风”。叔子弟舒湮(“湮”字借用)尝云,他人至京,钱钟书概不拜访,唯冒孝鲁至京,钱钟书始偕夫人拜访故人于寓所,盖钱钟书于冒孝鲁有“使君与操”之感。钱钟书《围城》之董斜川即以冒孝鲁为原型,此已成为众人皆知之文坛掌故。“陵谷山原”一说,不知是否出自孝鲁之口,真令人解颐也,然亦不失为一家之言,盖孝鲁一生以西江为依归也。除钱钟书外,孝鲁与钱仲联、苏渊雷、夏承焘等人皆亦交往颇深(钱仲联为其诗集作序)。苏渊雷与冒孝鲁唱和之作亦不少,论及故人,尝云冒孝鲁“好使酒骂座”。冒孝鲁名父之子,工诗善辩,于梁山群雄中不知如何位置,权且屈尊于双枪将董平之位,“英雄双枪将,风流万户侯”,想亦不甚委屈冒公子。余旧有《漫成十绝句论当代诗坛》,摘记论施蛰存者于此:

  使君与操惜惺惺,说部戏言岂凿空。相交今见诗盟在,肯同毁誉石遗翁。

  注:冒舒湮(“湮”字借用)尝云,钱钟书于冒孝鲁有“使君与操”之感。或曰:“《围城》之董斜川即冒叔子也”。默存极推重陈衍,叔子则反之,尝论陈衍云“白发江湖兴不殊,阉(月+犬)媚世语宁诬,平生师友都轻负,不负萧家颖士奴”;章士钊亦云:“不教陈衍炫依严”;钱仲联则于陈衍有持平之论。

  金枪手徐宁   徐燕谋

  徐燕谋者,钱钟书之至交也,《槐聚诗存》中屡屡及之。钱钟书为其诗集所作序言中称燕谋于近人中最喜江弢叔、郑子尹两家诗。燕谋诗最负盛名者当数《纪湘行》一篇。郑朝宗对之推崇备至,称其步武老杜《北征》,为所见时贤五古第一。此诗需与钱钟书《围城》中湘行一章对照而读,互相映照,见前所未见,乃可会然于心,一笑粲然。

  徐燕谋长期执教于上海复旦大学之外语系,后起之英语界名家陆谷孙即其弟子也。有人称徐所编英语教材可与《许国璋英语》媲美,惜未见之。燕谋与英语界老前辈葛传椝(亦为该系教授)交往颇深。燕谋逝世,葛传椝对人曰:“徐老夫子此回坐井观天也”,因徐燕谋乃投井而死,故葛传椝有此戏言。。钱钟书论及燕谋之逝,尝感慨曰:“文革误人,一至于此”,则燕谋之逝似有隐情,此非余所能知也,网上诸君有以教我乎?燕谋逝世,施蛰存有诗挽之,见《北山楼诗》。

  花和尚鲁智深  聂绀弩

  “晚年竟以旧诗称”。散宜生诗,亦能于当代旧诗坛独树一帜也,非一时豪杰不能办此。顾究非正途,“野狐禅”之讥,不能辞也。余素不喜聂诗,然散宜生诗,影响颇广,论当代诗,不可视而不见也。然散宜生诗非绝不可读也,如以下:《答钟书》 “五十便死谁高适,七十行吟亦及时。气质与诗竞粗犷,遭逢于我未离奇。老怀一刻如能遣,生面六经匪所思。我以我诗行我法。不为人弟不人师。”咏林冲所谓“英雄脸刻黄金印,一笑身轻白虎堂”,亦颇值一诵。然则一发无余,无可回味,是其短处也。徐晋如《缀石轩诗话》论散宜生诗颇当,并录于此:

  紺弩體如麻辣燙,入口尙佳,但無餘甘,是其短處。

  沈則不浮,郁則不薄,古人先我得之。今讀散宜生集,就中得失,體會尤深。程千帆謂聶氏“滑稽亦自偉”,是何語邪?但滑稽便不自偉。優孟師涓,不聞兼於一人。

  北荒諸草,託體稍卑,而語多俚俗。廼今人謂爲奇巧處,卽是其穿鑿處。因知南明以《燕子箋》祀天,尙有可恕之道。

    

  混江龙李俊 饶宗颐

   选堂学者,而诗书画无一不精,所谓“能者无不可”也,宜哉梦苕翁赞不绝口。所为诗钱仲联为其诗集所作序中已详加论述,谓之突过黄遵宪、康有为、陈寅恪、王国维,无庸赘言。饶选堂先后执教于香港海外称尊,亦如李俊之海外为王也。

  立地太岁阮小二 陈隆恪

  短命二郎阮小五 陈寅恪

  活阎罗阮小七 陈方恪

  陈隆恪《同照阁诗》,颇负盛名,汪辟疆、钱仲联作诗坛点将录,隆恪均入选。钱仲联编辑近代文学大系诗词部分时,《同照阁诗》亦其中一家也。寒柳堂诗,吴雨僧推崇备至。陈声聪《兼于阁诗话》亦尝论及寒柳堂诗,曰“雅健雄深,则有玉溪之窈渺与冬郎之绵丽”,“诗境甚高,富于情感,描写事物,能反映时代”,又云“未摆脱中国士夫之传统观念,益以忧伤衰病,不免有消极悲观情绪”,只是“已摩中、晚唐人之垒”而已。钱仲联于陈寅恪诗则颇多贬斥,其为饶宗颐《选堂诗词集》所作序文中云“寒柳亦能诗,而功力不能与其兄衡恪、隆恪敌,亦非如其季方恪诗之风华绝代也。其名篇即挽观堂之长庆体长诗,身处共和,而情类殷顽。其余短章,时羼酬应牵率,且有猥托贞元朝士之感者,皆张茂先我所不解也。”盖陈氏父子所作诗文,寅恪之作争议最大。余英时、冯衣北(即刘斯奋,小说《白门柳》之作者)为之大打笔帐。近日见黄裳作文,专为驳斥梦苕翁之说也。此亦当代文坛一重要掌故也,可资谈助。余旧作《漫成十绝句论当代诗坛》亦尝论及寒柳堂主人:

  平生负气少开颜,足膑目盲老岭南。一曲悼人七字唱,至今人尚说殷顽。

  注:“一生负气成今日”,陈寅恪诗句也。其《王观堂挽词》,彼尊人散原嘲之曰“七字唱”。钱仲联为饶宗颐诗集作序,尝论及陈寅恪诗,目为殷顽。愚见则过之矣。

  浪子燕青 龙榆生

   忍寒居士,词学名家。所作《唐宋词格律》、《唐宋名家词选》、《近三百年名家词选》等,亦皆为今人读词、学词之入门书籍也。龙榆生少年所作诗,乃师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选录不少。陈兼与《兼与阁诗话》亦尝论及忍寒楼诗。余去年于“海纳百川”网站曾贴《近代汉奸诗选》,忍寒楼诗亦其中一家也。有一事忘却出处,龙榆生亦为词(此为歌词之词)坛高手,为歌女按谱填词,仿佛柳三变事,浪子词人也。其墓碑似亦效柳七之例,书“龙七”。

  小李广花荣   刘梦芙

  晚一辈人(指较钱仲联等人为晚一辈)中,能为诗且可读者,当推啸云楼主人为第一。其名作《登采石矶翠螺峰瞻太白塑像浩然作歌》曾获一九九五年李杜杯诗词大赛一等奖第一名,可谓名下无虚,与之年龄仿佛而称诗人者,皆不能及此君也。梦芙所作,余虽所读不多,然于刊物中,每有一篇跳出之感。又,此君曾为陈石遗、钱钟书之《石语》做笺注,然远未详备。余有意步其后尘,详其缩略,略其所详,完其所缺,然身陷俗务,迄今尚未完毕。

  又有一事,并记于此:余尝与友人论近代女词人,曰:“欲论近代女词家,则远者必推吕碧城为第一,近者则唯沈祖棻《涉江词》与丁宁《还轩词》可称使君与操,此非余一人之论也,四海之公论也。”今此语犹存余笔记中。彼时不过一时兴至,狂言、大言如此。后读《程千帆、沈祖棻学记》,中引刘梦芙《冷翠轩诗话》,论及近代之女词人,几与余论如出一口。闭门造车,出而合辙,当时甚为窃喜。

  神机军师朱武  陈兼与

  兼与翁亦近代诗坛承前启后之人物也。交游既广,著述亦多。欲详知近现代诗坛、词坛诸事者,除读钱仲联《梦苕庵诗话》及有关近现代诗坛、词坛诸点将录外,兼与阁著作,亦不应错过,试举一二:《兼与阁诗话》、《闽词谈屑》。朱武于山寨为参赞军务头领,吾于兼与翁,亦此评也。

  天目将彭玘 彭鹤濂

  彭鹤濂早年尝从陈石遗、钱仲联学诗,又尝笺注钱钟书《陈病树丈[祖壬]居无庐图属题》诗,其诗余虽所读不多,但就所见者论之,亦绝非庸手。

  附录:施蛰存文

  《棕槐室诗》

   《棕槐室诗》油印本一册,金山诗人彭隺濂著。此书承作者见惠已数年,收到时曾讽诵一过,其后插上书架,尘封久矣。今日整理书架,又得而阅之。

  彭君诗取径中晚唐,时有佳句,亦不免有败笔。集中附当世诸名家评语,亦有助于吟赏。然亦有出人意外者,如彭君诗云:“城里万家都睡尽,雨余却放月光来,莫愁高阁无人共,自有钟山照酒杯。”有李拨可评曰:“颇似白石。”按此诗直露无余韵,去白石诗风甚远,乃冒:“颇似”,窃所未喻。又有句云:“茶香叠叠真堪味,世论纷纷各不同。”李拨可评曰:“五、六系流水对,此是晚唐做法。”此评语亦出人意外。流水对者,合上下二句,始成一意,今此联二句各具一意,岂得谓之流水对?且流水对亦不始于晚唐。李氏此评,使人瞠目,可知其诗虽佳,诗学则犹未逮。

  又,朱东润评彭君诗云:“诗写得清新自然,颇有新意。韵律也很和谐,读之脍炙人口。”此评语亦大奇。成语“脍炙人口”,是称许其诗传诵于众人之口,现在说是读了彭君之诗,就“脍炙人口”,到底“脍炙”于什么人之口?可知朱氏实未解此成语。以为是“齿颊流芳”的意思了。

  李、朱二家都是名士,还不免于疏失如此,古典文学真是不容易讲谈。

  铁叫子乐和   张伯驹

  张丛碧,近代四公子之一也,好交游,与袁项城公子袁寒云尤为友善。所作《续洪宪纪事诗补注》,大可弥补近代史料之阙如。

  丛碧翁好京剧,所作《红(俞+毛)纪梦诗注》,有多记述近代梨园界之掌故,研究近代京剧史者,欲不读此书而不能也。

  乐和一山寨中解音律、善弹唱者也,欲论张伯驹,必拟铁叫子!

  没面目焦挺 郭沫若

  郭沫若为人为文可议之处颇多,然欲作《当代诗坛点将录》而对之视而不见,则绝非信史也。

  “老郭不算老,诗多好的少”,此老亦有自知之明也。要之,欲于其解放前诗作中觅一二可读之作,虽非易事,但亦绝非决不可能;然欲于其解放后诗作中觅一二可读之作,则非余所能也。余尝戏言,此老后期所作诗,可名之曰“标语体”或“口号体”。此老填词“大快人心事,纠出四人帮”,是何言哉?观其大跃进、文革间所写诗词,真有何面目见前贤、师友于地下。故拟之曰“没面目”。

  小霸王周通   周汝昌

  余少年读书,尝见《词学新探》一册,为夏正刚所作,中有周汝昌所作序言,并引自作七律一联“明湖照绿当时鬓,宝箧含丹别后心”,乃为周、夏二人交谊所作也。周汝昌尝用楚辞体译雪莱《西风颂》,钱钟书对之所评甚高。

  九尾龟陶宗旺  周振甫

  周振甫者,熟读钱钟书著作者亦必熟知此人。《谈艺录》、《管锥编》之出版,此老之功皆不可没。所著《诗词例话》,对喜好诗词者而言,亦所谓“师父引进门”之作也。生平著述,尚有鲁迅诗笺注、毛泽东诗笺注等。自为诗不甚多见,亦知诗而能诗者也。陶宗旺于山寨中冲锋陷阵、斩将夺魁虽非当行本色。然掌管梁山泊一应城垣之修建,亦绝不可少也。

  钱钟书《偶见江南二仲诗因呈振甫》曰:“同门才藻说时流,吟卷江南放出头。别有一身兼二仲,老吾谈艺欲尊周(挚仲洽、钟仲纬)”。关于注解之“二仲”,此诗一出,即聚讼纷纭。或曰此为钱老自注,或曰此乃编辑聊充解人,“二仲”当为钱仲联、王蘧常,不当为所注之人。见仁见智,尚无定解。然则倘曰周振甫一身可兼钱仲联、王蘧常之长,则世人必不以为可。周振甫亦云:“钱老赞人每多言过其实之语”。

  又有一事,聊记于此。周振甫尝与冀勤为《谈艺录》作笺注,名曰《读本》,余亦尝购此书,然未在行箧,不便多论。然钱钟书得知此事后,以其于己文多割裂、牵强、痴人说梦之处,大为不悦,乃至欲与周振甫绝交。后经周氏再三解释、致歉,二人方和好如初。(钱钟书之轶事,流传颇多,此则亦未必可信,吾偶读某书,记得此事,今已不能为何书也。姑妄言之,姑妄听之。倘于先贤有唐突之处,九泉有知,小子胡言,谅亦不至介怀)

  摸着天杜迁   柳亚子

   柳弃疾南社诗坛祭酒,自清末至建国后,几无时代无诗,倘言诗史,此亦“诗史”也,一笑。但其诗余所不喜,徒具高腔,去沉郁顿挫甚远。林庚白《今选诗自序》尝云:“南社诸子,倡导革命,而什九诗才苦薄,诗功甚浅,亦无能转移风气”。庚白眼高于顶,自诩古今诗“当推余第一,杜甫第二”,然则论及南社诗人处则甚切。南社诗人,黄晦闻、胡汉民、汪兆铭、诸宗元之外,欲寻所作较可吟诵者,难也。

   然亚子自视甚高,尝云“兄事斯大林,弟蓄毛泽东”,又所作诗词与毛泽东相投赠唱和者甚多。子陵滩钓鱼,昆明湖观鱼,胡为熊掌胡为鱼?亚子不能自决也。

   建国后,旧体诗诸诗人多声名寂寂,而柳亚子之名,附于毛诗之后,流传海内外,幸也,抑或不幸也?

   毛泽东当代之 ,可比古代之天子,则柳亚子可谓之“摸着天”。

  白日鼠白胜   白敦仁

   凡鼠者,大都活动于黑夜,而青天白日下畅行无忌者,必有绝大本领者也。“白日鼠”三字,即此意也。张恨水于白日鼠白胜所评甚高。

   水明楼主人,亦时贤中有绝本领者也,其著述余所见者,舍诗词之外,均为前人著作之笺注,如陈简斋诗、巢经巢诗、朱彊村词等。其诗词多与蜀中前辈时贤唱和之作,余不甚喜。

   蜀中无大将,廖化作先锋。

  通臂猿侯键 XXX

  钱仲联《近百年诗坛点将录》点此为姚锡钧,曰“惟妙惟肖,优孟衣冠。亦步亦趋,海藏散原。真假悟空,当面难辨。手中亦有金棒,亦能七十二变。”

  文革时,毛泽东诗词风靡国内,诗人争相读之。后乃知中有非毛作者,一时舆论哗然。余生也晚,对此详情不能尽知也。记得此人似为陈明远,有人撰文《他写过毛 诗词》,详记此事。“千钧霹雳开新宇,万里东风扫残云”,“英雄回眸应笑慰,革命自有后来人”,即此君手笔也。其事虽不佳,然其事可存一时掌故,故拉杂记之。此亦当代一六耳猕猴也。

  神医安道全 王力

  王力所编《古代汉语》,大学文科生教材也(余从事理工专业,于文科课程不甚了解,但偶观某文科研究生招生简章,见所考科目中,有以王力《古代汉语》为参考书者),亦常人于中国古文辞之敲门砖也。又编有《诗词格律》一书,可教人不必作无音律、无格律之所谓旧体诗词。虽无甚过人之处,但可医世人不学之病。王力亦能作旧体诗也,余于报端、书刊中屡见之也。

  险道神郁保四 高阳

   高阳者,当代说部名家也,所作历史小说多至十数种,读者众多,时人乃有“有井水饮处,即有高阳小说”之戏言,此处不必详论。高阳颇以学者自许,或讥之曰“野翰林”,高阳遂以“野翰林”自称,或负气事也。要之,高阳亦颇有才者也,余尝购其所著《高阳说诗》一册,虽深文罗织,颇多痴人说梦处(按:亦有出典注解错误者,如所注陈寅恪《王观堂挽词》,“元祐党家惭陆子”,即甚谬),然亦颇多发明,非有才有识者不能办此也。高阳与周弃子颇多唱和,然所为诗所见不多,以所见者论之,则不免“好奇”之病。

  郁保四者,梁山掌帅字旗头领,今之所谓“旗手”者也,余以此招安“野翰林”,高阳高阳,魂兮归来!

  神算子蒋敬 苏步青

  非文史专业,而以诗著称者,近代必推胡先骕为第一。然欲于当代名诗人中觅一非文史专业者,则几不可得。必欲求之,则苏步青可稍近其选。苏步青,数学名家,而喜为诗,亦喜与当代名家唱和,如《钵水斋诗词》即有与苏步青唱和之作。苏步青诗,虽不佳,然可聊备一格,亦以勖从事理工专业而舞文弄墨者。

  菜园子张青 张中行

  张中行不以诗名,其诗余以前亦未见之,所见者为其散文而已,读其散文,每忆及梅宛陵诗及前人论宛陵诗之言,感觉颇为类似。数年前上网以来,始见其《诗词读写丛话》,絮絮之言,不绝于耳,真如老妪向白香山讲解己作之诗(此说法见钱钟书《谈艺录》),张先生真可称作“诲人不倦”。然惟其如此,不知诗者始可知诗,不能诗者始可能诗。张青者,山寨中打听声息邀接来宾之头领也,吾于中行,亦此评也。《诗词读写丛话》后,自作诗词附焉,读之乃知亦颇有出人意表之作。

  教头王进 冒鹤亭

  冒鹤亭者,冒效鲁之父也,好交游,喜提携后进。舍老辈外,近、当代之诗人、文士,亦多与之交往甚密,略举一二,以证吾言不虚。稍前如民国二巨公诗人胡汉民、汪精卫皆其好友,且与不匮室主人尤为友善,胡晚年为蒋中正所囚,鹤亭几无日不过访,过访必与之对奕谈艺,以娱白日。前辈风范,令后人不禁怅恨晚生数十年,不能一识荆州,以快平生。稍后如苏渊雷、钱钟书、金性尧、周邵等,皆亦与之时相过从,钵水斋集中,与鹤亭唱和之作尤夥(咏馨楼主案:诸人与冒氏父子皆有交往)。鹤亭著作,余所有者,惟后山诗补笺一种,其他如《小三吾亭词话》,惟见枝言片语,未睹其全书也。汪辟疆、钱仲联做诗坛点将录,鹤亭皆入选,先点为病大虫,后点为小旋风,其于近代诗坛位置,约略可见。

  又,冒鹤亭身历数朝,建国后(1957年)犹蒙毛泽东召见,礼遇颇佳。后鹤亭尝撰文作颂圣宗朱之言,友人乃有陈龙川晚年一第之叹。鹤亭与毛临别有一语曰“共产党是狮子,不可自己生虱子”,今日思之,令人感慨良多。

  铁棒栾廷玉 燕南赵北人

  伯乐一过马群空,今所见惟夕阳红。折戟沉沙,羽箭零落,多少事,太匆匆。

  ,谁是词林太史公。

  何所见而来?何所闻而去?

  见所见而来,闻所闻而去。

  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。谁同此爱?谁慰吾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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